第37章 两尊神各执己见

半个时辰之后,虚皇带着一股阴沉气息出现在皇宫中,只对正在品乳茶的萧太后冷声道:“姜映明等人已经离开盛京,幽田子会一路跟他们走出百里。耶律平宣旨一帆风顺,太后原不必叫我在暗中护持他的!”

这话要是叫东海诸多岛民听见,便能在一瞬间彻底击溃他们的信仰,便是他们奉若神明的虚皇陛下,竟然会受镔铁之国太后的驱使,暗中保护一个连皇帝都不是的皇族,甚至不能正大光明的现身,只能躲藏在阴暗之处,便着实不符合虚皇平日里对外的形象,直教人觉得颠覆。

然而萧太后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额茶碗,点头道:“手心手背都是肉,始终是我辛苦生养的孩儿,自不能令他有失,才叫你多多照拂。虚庭一事已然叫我心痛多年,谁人再有个三长两短,便真要了我的老命。”

虚皇闻言轻哼一声,道:“要没有太后护持多年,耶律氏早就宗庙不存;耶律靖就不是人王帝主的材料,留下六子也多是不成器的。那耶律平心浮气躁不说,性子还十分蛮直,原担不得大统,还好没让他坐上皇位!”

萧太后直听到“耶律靖”的名讳,才凤眼一挑,看向虚皇,轻声道:“老身与先皇伉俪情深,六子也都是心血哺育长大,要说他们不成器,就很有些偏颇。”

这会儿与虚皇说话的,便是完完全全的萧太后,不带有一丝一毫无生老母的气息;然则即便如此,虚皇似乎也不想与她多有冲突争执,只听她语气中带有不满,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,转而道:“太后既然留下了灵渊,便叫他随我一同回转东海罢!早些年为着磨练他的心性,我并不曾仔细**过他的武功;现如今机缘已现,便该是好好教他的时候了。”

轻叹一声,萧太后便是抬头看向虚皇,柔声道:“你为他已经费了许多心思,我便不打算再叫他往东海去。西域小国林立,世面宽广,更有那赤珠姑娘,叫他魂牵梦绕,便是个好去处。”

闻听此言,虚皇浑身一震,随即猛地仰脸,目光几乎要穿透青玉直射在萧太后的脸上,便见她神情坦然淡定,两眼光华澄澈,毫无犹豫疑惑,便是早下了决意,再不能更改。只压着心头那一腔怒火,虚皇便低沉着嗓子开口,道:“看来先前那秃驴的举动,并非是临时起意的鲁莽,自有太后一早与他通气,为他撑腰,才叫他那般肆无忌惮了!”

说着话,虚皇大步朝前迈进,直定定站在里萧太后仅有几尺的地方,异于常人的高大身形,几乎要将原本就年老骨缩的萧太后彻底笼罩其中,便有一股骇人气势涌起,昭示着虚皇此刻的愤怒和不甘,才听他道:“秃驴早就心怀不轨,害灵渊之心路人皆知。太后将灵渊交给他手中,便是要将他害死了!我辛苦照拂他一十六载,不是养来给秃驴开杀戒用的!若是太后有此心思,当年直接将他杀了,一了百了,岂不更好!”

虚皇那宛若山崩海啸的气势汹涌而来,萧太后端坐原地却是一时变了神情。只见她顷刻间眉眼舒缓放开,嘴角紧紧抿成了一线,细微间便从母仪天下的铁凤太后,变成了占有众生的天界母神,自有祥和威仪一身,只差脑袋后面冒出来几个光圈,就能直接坐进庙宇接受香火供奉。便在这一瞬之间,萧太后展现出了无生老母的气势来,直面虚皇的怒火,只当是清风拂面一般,还更以一种包容一切的态势,逼得虚皇忍不住后退了半步。

直到此时,萧太后才缓缓开口,道:“你对灵渊自是关爱有加,我这些年都看在眼里。当年你执意要将他舍在高平城不顾,众人都以为你要任其自生自灭,便只有我心中清楚,这原是你对他的磨练和照拂。这些年你虽分身乏术,一年里也总有三个月守在他的身边,更派遣座下弟子轮番照顾,足见了你的真心,我并不疑你。只是现如今他懵懂无知,不晓得亲疏,不知道恩仇,险些做出那认贼作父的事情来,才叫我生出些别样的心思,想着教他受佛法熏陶,或能有醍醐灌顶之效。”

“醍醐灌顶!”虚皇惊叹着朝后再退两步,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消息一般,一时叫这海上仙人都不能自持,只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太后,良久道:“受了秃驴的醍醐灌顶,便再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傀儡。太后要做这等决定,彻底将灵渊舍了么!”

萧太后见虚皇这么大的反应,也是显露出无奈神情轻叹一声,一瞬间便从母神跌落为老妇,只道:“你们各有手段,也就各显神通。既然你劝不得他回头,就不该拦着别人来现一现身手。时逢至三期会不回家转,失人身遭万劫永不身翻。若是他痴心人执迷不悟,三灾中八难前自难回还……”

虚皇闻言深吸了一口气,吸气声被青玉面具无限放大,只透出他的惊讶和无奈来,便是面对萧太后这般铁一般的心意,纵是他在世称神的仙人也没有任何办法。无奈之下,虚皇只低声道:“若是秃驴也不能唤得他回心转意,太后又该要作何打算?他身怀修罗秘法,纵是我在虚皇殿中,也不能动摇他的心智;要令人忘记原本不难,想叫他记得却是堪比登天!”

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,也是句句属实而都在道理之上。无论是蛊惑人心的奇门之术,还是醍醐灌顶的佛法真言,能左右普天下芸芸众生,却不能对内家高人起到太大的作用。虚皇自忖不能改变灵渊的心智,顶多只能抹消他脑海中有限的记忆;天人师虽然精修佛法,这方面的手段也不比虚皇高明太多。

沉默片刻,萧太后猛地垂下泪来,带着哭腔,轻声道:“我差下老古佛前来渡化,是怎么装聋哑不语不言。我差下众菩萨临凡渡化,是怎么装痴呆不敢近前。我只得上前去良言相劝,劝一劝九二亿众位女男。若是他痴心人执迷不悟,无生母自当要救他回转!”

听到这,虚皇彻底无言,真切感受到了萧太后的心意,晓得自己不能扭转她分毫。这会儿虚皇和萧太后,以及天人师都要面临的问题,就是在事实上,灵渊对自己的身份还一无所知,对桃源乡一切的了解也都是来自别人的转述,而不曾拥有自己的记忆。

老话说“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”,其实有时候亲眼看见的东西,也不一定就能作准。就像是姜映明他们明明已经瞧见了萧太后的“渡世法船”,却还是能够被她引导心意而误以为自己是发了一场怪梦一般,就是被眼睛和言语所欺骗,落入了陷阱。

比起姜映明他们当时的处境,灵渊所面临的,就是自己“从何而来”的问题。要想叫他相信自己等人所说的一切,打内心地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,完完全全,死心塌地地回到萧太后的身边,承认自己的身世,变更要困难一些,也不得不循序渐进,才能收获满意的效果。别说是灵渊,就是任何一个中原人,走在大街上,突然被别人告知说他原本不是中原人,而是镔铁之国的血脉,任是谁也不可能一瞬间就能接受,便是这一番道理。

虚皇将灵渊舍在高平城,表面上任凭他自生自灭,便是一方面为着避过桃源乡的遗祸,一方面要磨练他的心智而令他变得坚强,使他能够在某一个合适的时机,真正知道自己是谁,晓得自己要做什么,才是真正找到了自我,明晰了本性。这般安排和算计,表面上看似乎很不合理,然则虚皇自有他的理由,萧太后也一直表示支持。

然则一十六载过去,灵渊还是浑浑噩噩地做一个城里的混混,别说是对自己的身世有什么疑惑,就是份正经的身份也没有,便叫萧太后心中着急,思念一日胜似一日,恨不得杀进中原扳着灵渊的脑袋认亲,却也知道这等举动原是没有效果。

还不等虚皇这边另有安排,灵渊便是机缘下投入了仇人姜映明的门庭,更从姜映明那边学得了些许武功,受他驱使利用开始探索桃源乡的秘密。明知一旦灵渊被姜映明的话术蛊惑,就更不会相信自己身为镔铁之国血脉的事实,虚皇着实无奈之下,才应萧太后的安排设计了桃源乡那一场大戏,百般算计下将他逼落悬崖,落入从天人师那里借来的赤珠和萧太后扮演的奶奶照顾中,只希望血脉亲情能够将他稍稍唤醒,也借此打乱姜映明的设计和安排。

只是那几个月,灵渊对萧太后毫无感觉,只将她当作寻常的糊涂老太太,才叫老太后伤心失望之余,不得不放弃这不切实际的计划,叫他忘了自己,另外做下布置,等候再一次的相识,期待真正意义上的相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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